方塘大讲堂丨郑东贤:仓促的中国城市发展十年
文丨杜广茜(原方塘智库城市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
过去十年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十年,也是中国城市百花齐放的大发展时期,无论是被批判为“千城一面”的城市建设也好还是标新立异的建筑作品都是十年光阴留下的痕迹也是中国十年发展的见证。
将中国城市发展放在历史纵横,空间方阵中去比较,既有独特性又与其他国家和地区有着某种相似性。尤其是相比较与中国有着相似文化基底的韩国和日本,城市发展的对比能够为中国未来城市发展提供思考的空间。
本期《方塘大讲堂》,方塘智库学术委员,韩国建筑师郑东贤将讲述他眼中的中国、日本,韩国城市发展的差别以及他对中国建筑十年的客观印象。
郑东贤: 方塘智库学术委员,韩国籍建筑师,东京大学建筑史博士,2004年来中国,2010年成立PLaT(北京普拉特建筑设计有限公司),2014年3月至2015年9月任美国RTKL设计总监,期间负责联想集团总部园区,中国移动杭州研发中心。代表作品响沙湾莲花酒店,鄂尔多斯动物园多媒体中心等。
郑东贤
郑东贤秉持着基于文化历史,面向未来的态度做建筑,在他眼中建筑的灵魂是它所代表的地域文化,一座建筑能否保留得益于它是否在文化传承上有足够的贡献。而一座建筑的性质取决于它背后的建筑师。
在政府主导的中国城市发展背景下,过去十年城市建设以超快的速度,宏大的规模进行着,郑东贤对这种模式的反思是由于没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完善的考虑,这种发展步伐有太多的盲目性。尽管建筑师不能左右大局的发展,但是可以小范围内影响一座建筑,一个片区。如果有更多人有同样的思考和责任感,点与点链接起来也能够对中国未来发展有良性向好的影响。
因为在他看来,相比日本和韩国,在中国建筑师可发挥的空间更大,要担负的社会发展责任也就更大,在这样的现实要求下,他严格要求着自己的所有建筑作品,同时他也在不断学习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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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的历史要服务于建筑的未来
方塘智库:您出生在韩国,又在日本接受教育,最终为什么选择留在中国工作?
郑东贤:首先我简单介绍下我的背景,我出生在韩国,在日本生活了七八年时间又回到韩国,在韩国硕士毕业后工作了一段时间又选择去日本读博士。
在韩国读完硕士,后来发现我所了解的建筑和城市跟实际工作后接触到的还是有点距离。因为我小时候有一段日本的生活背景,我所理解的城市是很多样的,层次丰富的。
当时,韩国只关注当代建筑的现状,我认为这对建筑更深层次的东西理解不够,我认为做建筑应该挖掘更深的东西,但是韩国普遍对这个不是那么重视。
所以我去日本读博士的时候选择了建筑历史,我想要了解亚洲的建筑史,同时也学习了西方的建筑史。后来又去了日本的矶崎新工作室(矶崎新:日本后现代主义建筑设计师,代表作品:筑波市政中心、日本兵库西胁市的图形设计博物馆、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的扩建部分和洛杉矶当代艺术博物馆等。)在那里又发现了新的东西。矶崎新对建筑史有很深的研究,但是建筑作品着眼未来。
工作两三年之后我发现尽管了解历史很重要,但是如何让历史作用于未来呢?
郑东贤代表作品之一:鄂尔多斯动物园媒体中心
在我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认识了东京大学的三位同行,一位日本人,一位韩国人,一位中国人,我们几个关系很好,每天一起聊建筑。我们几个人熟悉了之后发现了对建筑的共识——亚洲建筑文化是多样的,也有共同的历史。当时我们在思考这三个国家哪个是适合实践我们建筑理念的地方。
那时候韩国和日本的城市建设和建筑需求规模逐渐缩小,年轻的建筑师无法找到施展才能的空间。而中国有很大的建筑市场,所以在2004年的时候,我们几个人来北京创立了UAA(北京新领域创成建筑规划设计有限公司)。
方塘智库:来到中国是为了实践你们的建筑理想,当时日本和韩国的建筑市场已经比较成熟了,是吗?
郑东贤: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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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建筑快速变化的十年
方塘智库:从2004年到现在,您认为中国的建筑发展目前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
郑东贤:当时来到中国的时候我想尝试着做一年,行的话,我就留下来。如果我的判断出了错误我就选择去别的地方。
第一年我发现与日本和韩国不一样的是,中国所有的决策都是由政府主导的,城市和建筑发展由政府推动。在中国如果政府认同一座建筑应该落地就可以完成。而在韩国和日本城市的发展和建筑建造的主体是企业或者个人,政府只是扮演配合或者支持的角色。一个建筑能不能落地政府无法做决定。因为企业投资建设,所以企业起决定因素。
方塘智库:所以在中国建筑师的作品只要得到政府的认同就能落地?
郑东贤:是的,建筑师只要专注研究建筑和城市专业的研究就可以了。
方塘智库:那么在中国做建筑师跟在韩国和日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郑东贤:在中国,建筑师多少能够影响到城市和建筑的发展,但是在韩国和日本影响一个建筑诞生的因素太多了。同时,在中国建筑师的责任也更大。
郑东贤代表作品之一:砒砂岩地质公园
方塘智库:在您眼中,这十年,中国的城市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变化?
郑东贤:这种变化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以北京为例子,最大的城市变化应该体现在胡同上,有一段时间,我专门研究北京的胡同。我在思考胡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把一百多条胡同的照片都留下来,过一段时间我还会去拍摄,但是我相信那个时候很多胡同都不存在了。
方塘智库:北京的胡同在逐渐消失,那您认为这背后能反映出什么城市问题?
郑东贤:导致胡同消失的原因很多,其中包括土地所有权的问题,最初胡同是有主人的,但是慢慢的就不明确归谁所有。土地与城市开发的关系非常暧昧。
最大的问题是这个问题无法解决。举个例子,日本的六本木(六本木是日本东京港区其中的一个区域,位于东京日比谷沿线,赤坂以南,麻布以北。)的开发持续了十多年,这个地方土地归个人所有,所以不可能立即拆掉重建。但是在中国就不是这样的,制度不支持。
在中国很多人认为经济和城市发展是一体的,实际上并不一定。
方塘智库:这个不一定该怎么理解呢?
郑东贤:可以这么说,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太快了,大家认为发展就意味着新的东西替换掉旧的东西。比如北京CBD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才开始推动,时间非常短。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展成现在的样子,北京的整体发展也是如此,日新月异。但是这个过程太短促,其实城市的发展应该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只有这样才能留有足够的时间让大家认识哪些旧建筑该保护,哪些需要被替换。但是北京在我经历过的十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郑东贤代表作品之一:台北艺术中心
方塘智库:也就是说城市的发展应该有一个充足的时间段去考量,但是中国的城市发展都经历了短促的变化,都用一个既定的标准去建设。比如城市的发展靠市政建设来体现。但是您认为城市发展应该是经历一个成熟的过程,慢慢去鉴定?
郑东贤:差不多是这样的。但是给我的感受是,在中国很多地方认为不变则意味着没发展,城市变化的速度和经济增长的速度都是越快越好,如果速度放慢他们就认为不正常了。这个应该相对去比较,不是这么绝对的。中国强调可持续发展,我理解的可持续发展是让我们的下一代也能够享受健康的城市环境,要在这个基本前提下谈发展。但是现在很多人认为发展则意味着形式上一直要改变。我个人认为这是对概念认识的不到位或者没有履行到位。
3
建筑的保留得益于文化的延续
方塘智库:正如您所说,在中国,建筑师在城市发展中担当的责任相比较日本和韩国会更大,基于中国的现实情况和您想要成为建筑师的初衷。在这种情况下建筑师应当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具体体现在什么地方?
郑东贤:我仅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我应该从两个方面来做事情。我现在还在学习中文,这跟我的建筑师身份是有关系的。作为建筑师我如果对地域文化,历史背景不了解的话做出来的建筑是脱离实际的,或者说做出来的建筑作品就会没有深度。同时,我需要跟业主去沟通,如果没有语言和文化基础就无法深入交流。来到中国的这十年我都没有松懈对中文的学习。
而且我的每个建筑项目都应该基于我对当地文化的深入了解,而不是简单的画画草图。这也是一个建筑师应该有的最基本的责任感。
另外一方面,我作为外国人,对中国的认识可以更客观。
郑东贤办公室会议场景
方塘智库:由于中国的国家发展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都保持着更快更新的惯性,但是事实上这存在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那在这个过程中,您如果有能力改变,您想要做什么?
郑东贤:作为建筑师,我首先应该提出这个问题。尽管我们无法控制速度,但是我们可以控制每个小点,小范围。同时我们也应该提出城市发展的建议,我们做的工作也应该是从小范围内坚持可持续的理念,为了下一代多考虑点。
方塘智库:那这个理念具体能体现在哪个项目上?
郑东贤:我们公司这几年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就是沙漠酒店(响沙湾莲花酒店)。很多时候人们都在考虑如果阻挡和逃避沙漠,我们思考如何利用沙漠。如果可以利用沙漠,也能找到足够的技术支持,下一代人就可能拥有更加充足的生活空间了。正好我们接到了这样一个项目,当时我们计划了一个五十年的设计周期,现在这个项目是一个沙漠里的小酒店,五十年或者更久我们希望它能够发展成为沙漠里的城市。这是我们为下一代利用沙漠提供的一种可能性。
可是现在社会和媒体在关注这个项目的时候都是围绕着技术层面。怎么施工,水的问题怎么解决?很少有人提到一百年后的问题,一百年后这个地方怎么办?
郑东贤代表作品之一:响沙湾莲花酒店
方塘智库:这也是我所好奇的问题,未来这个项目如何处理跟沙漠的关系?
郑东贤:到目前这个项目做了八年,实际施工的时间只有四五年,其余的时间我们都在研究沙漠。世界上有几个沙漠城市的案例,比如美国拉斯维加斯的沙漠赌城,但是这个地方是用大量的混凝土覆盖在沙漠上面而建成的。投资很大,但这不是利用沙漠,只是改变沙漠形态,我们认为这是不可持续的。另外由于拉斯维加斯独特的背景,能够吸引到人,如果没有人这种项目则不能实施。还有一些古老的案例,但是由于自然不可抗拒的因素已经消失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好的案例可供参考,我们就自己研究。我们希望五十年,一百年后这个沙漠城市能够实现自给自足。
方塘智库:那有技术支持吗?或者能确定五十年后技术发展能够实现您刚刚提到的设想?
郑东贤:目前有一些技术还能够支持。希望将来这个建筑基本能够自我满足能源需求,利用雨水,太阳能,风能。但是这个建筑目前没有基本的城市设施保障,所以还不能实现自给自足。将来我们希望通过技术的发展,雨水,太阳能,风能,污水处理都能够保障城市能源的循环自足。
这个项目是我们综合考虑地形,地域文化的一个案例。文化一定要保留在建筑里面,因为如果我们不考虑,大家不考虑,没有人去考虑文化的传承,一百年过去这个文化就会消失。我们的理念就是检出建筑要考虑当地文化的保留,这既有利于文化的传承也有利于建筑的保留。
方塘智库50 30683 50 15535 0 0 3329 0 0:00:09 0:00:04 0:00:05 3329>:用保留文化的方式让建筑可持续?
郑东贤:是的,建筑是一条文化线上的点,不希望这条线在某个地方断掉。
方塘智库:这种思维跟您在日本学到的基于对建筑历史的研究做面向未来的建筑的理念是相符合的?
郑东贤:是的,只是矶崎新的理念要比我的有深度。我还没有达到他的高度,他对历史和文化理解的深度让他对未来的把握更远更准确。
郑东贤代表作品之一:奇石文化展示中心
方塘智库:通过我的了解您的项目很多都不在城市里,那么这些项目是您主动选择的吗?
郑东贤:过去我们很少做开发商的项目,拒绝了很多。
方塘智库:为什么呢?
郑东贤:因为通过开发商的要求我们能看到他们的未来,很多开发商并不关注建筑的未来。如果开发商能够着眼未来我们也会积极配合。比如这个沙漠酒店就是因为开发商想要把这个酒店打造成未来的建筑。
最近一两年关于旅游的项目很多,因为旅游开发不是短期工程,而且这些项目找到我们的时候要求挖掘特色,不再盲目强调好看,宏大,要成为第一。而是要挖掘自己的文化基因,这个特点是要融合区域历史文化做项目。这是一个惊喜的变化。
方塘智库:在国外这应该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了吧?
郑东贤:是的,国外很早就注重基于区域文化的挖掘进行景区项目建设。但是在这中国这才刚刚开始,过去很多旅游景区没有特色。现在大家开始意识到特色的挖掘,特色这个词儿很早就有,但是过去的特色跟现在的特色内容是不一样的。
郑东贤代表作品之一:大地美术馆
方塘智库:当时的特色是什么?
郑东贤:当时的特色是强调形式上的特色,现在大家更加注重地域文化的内容。现在我们做旅游项目的时候比较容易跟客户展开探讨文化的话题,因为大家开始重视了。
方塘智库:过去客户可能不太重视建筑文化特色挖掘?
郑东贤:是的,大家都要求欧式风格,要大要豪气。现在大家的认识水平都提高了,但是我认为这个速度也是有点快,要有所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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